在西方,人们一般是在宗教信仰的意义上说“信仰”,而在中国,人们大多数是在伦理和道德的意义上说“信仰”。这两个意义上的信仰虽然不同,但并不矛盾。宗教意义上的信仰有特别的对象,神,然而神和神的教诲是不可分的。神的教诲不仅关乎神与人的关系(虔诚),而且关乎人与人的关系(爱)。在不信神,不信上帝的人群中,由于没有必须爱的神,人更有理由爱他周围的人,在自由、平等、尊严的环境中,信任、尊重和关爱别人便会变得更加重要。在政治上,这些价值与民主、宪政是一致的,在哲学或神学上,这样的普遍价值则是总是与某种超越的终结关怀联系在一起。
在没有终结关怀和普遍价值信仰的地方,也会出现一些看上去似乎是信仰的现象和行为,其中最常见的便是世俗的“崇拜”,这是驾驭民众的有效手段。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培尔对此问道,在还没有新的宗教信仰时,“能够教给孩子们什么呢?”他的回答是,给他们一个“代替品”。那就是一个世俗崇拜的方式。它有一个由政治力量或权力营造的“神”(领袖),一个“经文”(某某著作),一个渗透到生活各方面的“世界观”,一个“僧侣阶层”(官僚体制)。这样的崇拜可能非常有效,也可以满足民众对信仰的精神需求。然而,20世纪的人类历史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教训,这样的信仰不仅是赝品,而且更是危险品。它会把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带到自我毁灭的边缘。我们不能饥不择食,而把这样的赝品和危险品当成了信仰。
怀疑本身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,问题是怀疑什么、怎么怀疑和为什么怀疑。文艺复兴时期,无论是宗教革命还是现代科学的萌芽,都是从怀疑某些被当作当然正确的东西开始的。一切可以称作为“信仰”的“确信”或“有所不疑”,无论是宗教的,还是世俗的,都必须建立在一些具有恒久而普遍意义的价值之上。人们只有确信这些基本价值,即使在现实生活中眼见无数糟蹋、破坏这些价值的行为,但仍然对这些价值坚信不疑的时候,他们才可以说是真正具备了信仰。
长期以来,我们由于信仰的高度政治化,一直无法建立起真正具有普遍、恒久意义的基本价值。中国虽有被称为“信仰”的政治教义,但并不存在真正的信仰。当这种教义的神话与人们的经验理性相抵牾,暴露出它丑陋的政治伪善时,怀疑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。今天的怀疑主义不仅是怀疑现实世界中的那些伪价值(权力,金钱),而且是根本怀疑人类是否真能拥有长久和普遍的价值,后面这一种怀疑主义才是真正可怕的。信仰是被现实,而不是被怀疑解构或粉碎的。怀疑只是信仰根本不存在的结果,而不是信仰遭动摇原因。